東海岸不僅有絕美的山海風景,豐富多彩的歷史人文,
也是我們到訪東海岸旅遊時,不可不知的重要篇章。
在這裡世代生活的阿美族人,歷經清朝、日治時期與中華民國時期,
這些突然進入生活中的不同政治與文化勢力,
讓在歷史洪流中生活的人們,也不斷地在生活與認同中不斷掙扎努力,
尋找得以安身立命的各種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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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天,天氣時晴時雨,我和受訪主角-林春義阿公的孫女,
先一起到東河7-11採買Faki(阿美語:男性長輩稱呼)喜歡吃的食物,
一方面希望老人家能接受我這晚輩的叨擾,另一方面心情還是有點忐忑,
因為今天想和他聊的,也正是他過去心中難以忘懷的戰爭回憶,
而年輕時期的阿公,正是歷史課本上我們曾經讀到的短暫篇章-「高砂義勇軍」成員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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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前的東河部落有知名的衝浪聖地-「金樽」,以及眾人必來朝聖的美食-「東河包子」。
但許多人也許不知道的是,在二戰時期的東部海岸,許多年輕的男孩為了讓家人過著較優渥的生活,
或者是為了爭取一份在日本人心中的榮譽與尊嚴,
在南太平洋戰爭時期,自願加入日本人徵召的「高砂義勇軍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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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生於東河部落的Faki,大正13年(西元1924年)出生,現年92歲,
族名:Laway ,日本名為富田次雄,台灣名林春義,21歲時被徵召出線作戰。
 出發後,在菲律賓拍下了肖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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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片左右分別為Faki從軍時的大頭照,中間照片為Faki已故的妻子。
21歲時期與目前高齡的Faki 照片,年輕時的他五官俊秀挺拔,堪稱部落美男子,還笑說自己以前很胖。

由於Faki年事已高,加上口音與用語混合著濃濃的阿美語、國語及日語,
因此採訪的過程中,需要透過faki的口述加上友人協助翻譯,
同時事前閱讀原民會出版的《征憶-高砂義勇隊與國共戰爭時期原住民軍人歷史口述》、
以及蔡政良教授-《從都蘭到新幾內亞》一書,
才能同步理解當時期重要的歷史事件與過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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據Faki描述,Faki一開始參與的是「農業拓墾隊」,也就是到南洋地區從事拓墾和蔬菜耕種,
以供應戰爭時期大量的軍糧,後期因戰事越趨激烈,才改編制為海軍陸戰隊,

開始學習拿槍上戰場,並學習許多在叢林中的求生技術。
不過這對當時的許多高砂義勇軍而言,在山林中生活其實就是自己原鄉生活的一部份,
因此在戰爭結束前,許多日本兵已因染上赤痢、腳氣病,或因缺糧、

無法辨識林中可食用的植物等原因失去性命,
許多日本兵後期都靠著高砂義勇軍的生活智慧及援助,而能在叢林戰中苦撐活了下來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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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愛的Faki知道我拿著鏡頭正要拍他,就非常可愛地比出ya手勢~

二戰時期日本人徵選臺灣原住民加入高砂義勇軍,主要是因為看中臺灣原住民的叢林作戰能力,
而當時農業時期的部落生活十分貧困,加上看見前梯次返回的高砂義勇軍,
穿著筆挺的軍服、配戴彎刀神氣地走在部落裡,連日本軍人都謙讓三分,
也因此吸引不少想要改善家庭生活、不想再被日本人歧視等原因的部落年輕人自願參與。
在那個時代下形塑出來的愛國氛圍,也讓年輕的Faki認為從軍就是愛國的表現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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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aki擔任高砂義勇軍共為期一年九個月,在戰爭期間,左後腳跟和小腿肚被三發子彈擊中,
也因為炸彈嚴重傷了耳朵、影響到聽力和嗅覺。
日本戰敗後,許多日本人在南洋當地切腹自殺,
Faki也在日本投降後,跟隨其他戰友回到臺灣…
根據阿公口述,當時中國大陸地區因國共內戰,
國民黨軍亦開始在臺灣追捕曾幫日本人打仗的高砂義勇軍、台籍日本兵等繼續到前線支援,
回程的Faki四人十分害怕又被抓去打仗,
從高雄港登岸後,輾轉經由友人的協助,
一路和同袍躲躲藏藏回到東河,中間躲藏的過程也靠著同袍和認識的人相互掩護。

為了躲國民黨軍的追捕,累了睡在大武橋下,餓了就偷挖別人種的蔥或地瓜。
抵達東河後,發現原先住在村子裡的日本人都離開了,
當時擔任鄉公所主任的親戚,得知四人平安歸來後,立刻通知家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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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aki原本已不抱希望的母親,一聽聞孩子歸來的消息,
母親和家人均衝出來迎接,母親緊緊地抱住歸來的Faki,部落更開心地殺豬慶祝,
講起此刻,Faki忍不住哭泣,看著老人家難過,我也跟著鼻酸落淚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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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戰後,日本曾經出錢帶臺灣的高砂義勇軍去日本玩(當時Faki已高齡80歲),
日人也曾訪問阿公,並有不少次出刊紀錄。

阿公和我說完太平洋戰爭的故事後,眼角仍泛著淚光,
我彷彿可以同理到那些餘悸猶存的叢林作戰畫面與槍林彈雨聲響。
直到今天,Faki有時仍會突然對著孫女感傷地說:「如果當年在戰場死掉了,就沒有現在的你們了...」
有時更會突然鬧脾氣的說:「當初打仗死掉算了...」

一甲子過去了,戰爭的陰影卻還籠罩著老人家。

還不忘提醒我,不要隨便對別人說這段故事,彷彿帶著隨時還會有人徵召他再去前線作戰的恐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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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aki壯年時期的全家福照,目前已子孫滿堂,並隨兒子居住在一起。


戰爭結束後,Faki和父母親一起工作,23歲結婚,
兒女健長茁壯後,後來在部落推舉下,Faki也擔任了8任的部落頭目,
為了讓部落的年齡階層與豐年祭文化持續傳承,
Faki也透過口述,在女兒協助擅打羅馬拼音下,
紀錄完成《東河瑪洛阿瀧部落-社會組織與年齡階層演進史》一冊,
內容包含東河部落傳統年齡階層組織脈絡及介紹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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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aki在我到訪當天在書中簽名,字跡非常可愛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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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東河部落豐年祭情形。  
     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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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河部落年齡組織介紹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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訪談告一個段落後,我試探著問Faki一個問題...
您覺得自己是日本人、阿美族人,還是臺灣人呢?
Faki不假思索的回:「Amis啊!(阿美族)。」也簡單說明,覺得「日本是日本,臺灣是臺灣。」
不過可愛的地方是,在訪問結束後,
Faki又問了自己的孫女好多問題:
「剛剛訪問是個人來問?還是國家派人來問?會不會有人來把我抓走,然後『砰』這樣槍斃?」
「我們現在是中華民國還是臺灣?還是中華臺灣?」(然後堅持要拿報紙來核對看看)

 

走筆至此,透過閱讀與訪談,作為晚輩的我們得以參與過去的歷史,
也深深的體悟到...活在時空當下的人就是歷史本身,而歷史本身是客觀的;
Faki生平的故事既是個人史,也是阿美族史、臺灣史、日本史與中華民國史、世界史的一部份。
其中,我也察覺「認同」這件事是十分奇妙的,
隨著時間、政治、文化、宗教等因素的遞嬗,
人終其一生追尋的認同也可能不停地轉換,
試想當自己18歲前是阿美族名、突然被要求改為日本名、後來又被強迫想一個漢人姓名,
三個名字既是我也不是我,那麼「我」究竟是誰呢?

閱讀歷史,不僅可以讓人思考生命,更關心自己站立的土地上的故事,
更能成熟客觀地看待人與人之間,不同的語言文化,學習包容、尊重差異。
同時,進一步去思考國家與人民、生命之間的重要意義。

【後記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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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aki家乖巧忠心的台灣土狗-「船長」,總是安靜沉穩地守在屋外,是訪談過程另一窗靜好的風景。
訪談完後內心的思緒一度澎湃不已,沒想到看見神色自若的牠,
才一度有走出電影院後散場的清醒感覺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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